安徽宣城市绩溪县瀛洲镇龙川村古建筑。本报记者 赵 兵摄
传统村落是中华农耕文明的重要载体和优秀基因库,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也寄托着人们浓浓的乡愁。数量众多、个性鲜明、 各具特色的传统村落既是村民生活的家园,也是孕育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土壤。
如何保护好、传承好传统村落所蕴藏的历史文化价值?如何把传统村落的优秀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现代文明要素结合起来,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专家和读者纷纷建言献策,认为传统村落不仅要保护好,更要发展好、传承好,让人们更好地了解中华文明、体悟传统文化,不断增强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
传统文化是传统村落不能脱离的“生命土壤”
“我小时候每到春节,最盼望的就是村里舞龙灯,家家户户都积极参与,村民们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耍龙灯、看龙灯,年味十足。可是现在,一到过年,村里大部分人不是喝酒,就是打牌、打麻将。这是一种很不好的风气,尤其对小孩子影响极其不好。建议有关部门和乡镇村街积极宣传,重新恢复舞龙灯的传统,引导村民们参加舞龙灯、看龙灯等年俗活动,让大家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前不久,安徽池州市读者韩晴在来信中说。
在本报收到的读者来信、网友留言中,反映类似情况的来信、留言还有不少。舞龙舞狮、秧歌社火、高跷拔河……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民俗活动逐渐式微,不少人为之感到惋惜。
如果说古建筑、老房子是传统村落的“形”,那么历史文化、传统习俗等就是传统村落的“魂”。一个完整的传统村落,不仅应包括民宅建筑、桥梁祠堂、亭台楼阁等丰富的物质文化遗产,同时还应包括与之密切关联的各种民俗、俚语方言、民间故事、民间艺术、民间工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文化是传统村落的独特精神内涵,因村落的存在而存在,并赋予村落独具一格的特质,是传统村落不能脱离的“生命土壤”。
然而,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以及多元文化的影响与冲击,乡村文化生态发生巨大变化,传统村落所蕴藏的传统文化正面临越来越严重的生存危机。记者调查发现,在一些地方,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已经消失不见,部分村民也缺乏对自身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比如对于传统的婚嫁、祭祀等习俗,一些年轻村民认为“老传统繁琐无用,也没面子”,现代方式时尚气派,更符合年轻人的审美。
在一些传统村落,掌握传统手艺的传承人老龄化严重,不少民间绝活濒临消亡。在采访中,有非遗传承人表示:对于老一辈来说,传统技艺是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但对于年轻人而言,只是一门不实用也不赚钱的生意。年轻人不愿意把精力花在磨炼技艺上,觉得从事这项工作既没有成就感,不能实现自我价值,同时也没有很好的经济效益。传承人出现断层,已经严重危及传统村落历史文化的传承发展。
有的地方近年来对传统村落的非遗资源进行了抢救性保护,但村民对有些做法并不认同,参与度也较低。比如,有的地方将非遗项目打造成演出节目搬上舞台,不仅删掉了其中仪式性的传统内容,用舞台道具替代传统手工制作的道具,用专业演员取代村民,甚至还在传统音乐中加入电钢琴、架子鼓等现代元素,村民不理解,游客也不买账。
“中国是具有悠久农业文明的大国,乡土文化深厚,保存在传统村落里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既是适应基于地域风土的文化,也是人们获取生活资源、延续族群的方式。如何尊重传统村落的生活方式,是值得思考的重要问题。”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教授萧放表示,传统村落作为特定空间,具有物质生产、社会生活、精神生活三重价值,如何在乡村振兴中被重新发现、激活,应该是传统村落保护中尤其需要注意的方面。
防止将文化价值兑换成短期利益
每天一大早,云南保山市板桥古镇青龙街上百年老茶文创馆的主人万文凤和爱人就忙碌起来:生火、洗锅、烧水、泡茶,准备招待八方来客。“生意比过去好得多,收入多了不少。”万文凤乐呵呵地说。
青龙街是板桥古镇的核心,自西汉以来就形成集市,是古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一站。今年以来,保山市、隆阳区两级联合在青龙街培育打造非遗示范街项目,引进了永子、乌铜走银、彩陶等36户非遗、文创商家入驻。隆阳区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伍虹表示:“打造非遗示范街项目,旨在集中全市非遗和文旅资源之力,发挥‘非遗+旅游’融合发展的示范带动作用,为非遗传承人和相关文旅企业搭台,为市民和游客提供独具特色的保山文化消费体验。”
乡村旅游开发,是不少地方聚焦传统村落保护与利用时的第一选择。但同样是做旅游,有的地方发挥自身特色吸引不少人气流量,也有的地方因为过度商业化,不仅失了传统村落的本来面目,也丢了人气。北京工业大学城市建设学部副教授李华东认为,传统村落发展旅游是其价值发挥的一种重要方式,“但是,包括旅游在内,必须坚持传统村落任何产业的发展都应该以其综合价值的发挥为导向,经济收益只是附带的增值。不能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损害传统村落的综合价值。”
“我去过很多地方的传统村落,有些村子保留了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很有地方特色,能让人体会到深厚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积淀。但是,还有一些村子被打造得相互之间几乎没什么区别,都是白墙黑瓦挂红灯笼、廊桥小河架大水车,老街上卖的都是剪纸、木雕、印染、刺绣,吃的都是臭豆腐、炸串、米糕、凉粉,完全感受不到属于这个地方独有的特色,也看不到保留下来的历史印记。”河南南阳市读者朱先生是个乡村旅游爱好者,利用闲暇时间跑了上百个传统村落,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在他看来,一些传统村落的旅游开发模式单一,多是添加一些时尚元素、增加一些流行项目,缺乏对传统村落自身特点的挖掘与呈现。“如果不能在旅游开发与传统文化保护之间找到结合点,传统村落原本丰富多彩的文化风貌就会趋向同质、趋于单一,不利于当地文化的继承和发扬。”朱先生说。
“评价传统村落的保护利用工作成效,可以用‘护住乡土、留住乡亲、记住乡愁’来衡量:物质文化遗产是否得到了较好的保护、村民是否在村中安居乐业、传统文化是否得到了有效的传承。”李华东说,“置本村的优秀传统文化于不顾,反而盲目‘山寨’一些所谓的‘创意’来发展文化旅游,这种做法并不符合传统村落保护的要求。”
有的地方对传统村落的开发脱离当地生产生活历史原貌,急于改造传统村落,忽视了对历史文化、民风民俗、乡村底蕴的充分考量,破坏了当地传统文化的根基。萧放表示:“传统村落毕竟是以传统文化保存保护为主要目标,旅游则是次要的活化利用,有些部分是不能被‘旅游’的,比如村民的仪式生活、村落的祭祀活动等。不能将全体传统村落变成旅游景区,那样既伤害传统村落文化,也不利于旅游项目有效开展。”
注重传统村落文化的价值挖掘、研究和传播
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及城镇化进程加速,农村出现“空心化”现象,对传统村落的保护、发展、传承影响巨大。有些已经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村子,还保留着成片完整的古建筑群,但大部分院落已经大门紧锁、无人居住。村民不断外迁,村舍渐渐荒芜,这使得一些已经被认定的传统村落“得而复失”。
“应该怎么看待传统村落‘空心化’的问题?我觉得,首先是要进行精准的价值评估,并在此基础上有针对性地精准施策。”李华东说,对于那些有特殊价值的传统村落,应当持续地投入保护,尽量留住人、引来人,把这些特殊的价值保护住并传承下去。而对于那些代表性、典型性相对一般的传统村落,应顺其自然,先保证村民有相对比较舒适的人居环境,并尽量研究一些预防性、低成本的保护方法,让各种遗存能够延续下去,维持村落的生产生活形态,等待发展契机。“每一个传统村落的衰落、消亡,都是让人心痛的‘文化水土流失’。但我们不得不尊重现实,并基于这种现实采取相应策略:既然‘失去’无法避免,那么我们怎样把损失减到最小?”李华东说。
注重传统村落的文化价值挖掘、研究和传播,或许是保护传统村落的另外一种形式。2022年,中央网信办、农业农村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家乡村振兴局联合印发《2022年数字乡村发展工作要点》,将“繁荣发展乡村数字文化”作为一个重点方面,提出加大对乡村优秀传统文化资源挖掘保护力度,继续完善历史文化名镇名村和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建设,依托乡村数字文物资源库和数字展览,推进乡村文物资源数字化永久保存与开放利用。
由住建部牵头建设、面向公众开放的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实现了近7000个中国传统村落基础信息全覆盖,其中500多个传统村落还可实现全景网络漫游,汇集了4.3万多栋传统建筑以及7500多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等数据内容。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集中展现了优秀中国传统村落丰富的文化遗产和孕育的农耕文明,对于提高村落地位、扩大村落影响、推动村落保护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传统村落所保存传承的优秀传统文化,是支撑传统村落持续发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应该在村落空间活化传承这些村落非遗,让村落非遗所体现、所构成的乡土知识与乡土传统成为支持村民的生活基础、社会维系与精神寄托。”萧放建议,传统村落应着力发挥村里老年人的积极作用,维持村落传统;以青年人作为村落节庆、仪式等非遗传统活动骨干,定期参加与推动村落主要文化传承活动,促进非遗的生活传承;开拓儿童体验传习空间,让儿童从小感知村落文化传统,培育他们对非遗的感情,充实儿童心灵,自觉守护非遗。
“社会公众都应该积极关注传统村落的生态保护经验与智慧,关注村落非遗的传承发展,发掘传统文化与乡村社会治理的内在联系,为实现和美乡村建设增添动力。”萧放表示。
版式设计:蔡华伟
《 人民日报 》( 2023年04月17日 第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