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眉县杨家村西周青铜器窖藏的发现，被誉为“21世纪中国第一次重大考古发现”。笔者时任宝鸡市文物局局长，有幸参与和组织了这批文物的抢救发掘、保护研究和宣传展示等一系列工作，并接待诸多省部级以上领导考察参观，还为江泽民、李瑞环等同志参观担任讲解。期间，党和国家领导人对青铜瑰宝的重视，对文物工作的关怀，令我们文物工作者倍受鞭策和鼓舞，那情那景至今难以忘怀。
一、“这批文物非常珍贵，一定要保护好宣传好。”
眉县杨家村窖藏，是王宁贤等五位农民于2003年1月19日挖土时发现，消息发布后，轰动了海内外。2月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对国家文物局报送的《文物要情》（第三期）“陕西省宝鸡市眉县发现西周时期青铜器窖藏”批示：“西周青铜器已属旷世国宝，有两千字铭文更属宝中之宝，对文物和历史都有极为重要的意义，要妥为藏处。”
国家文物局对杨家村窖藏极为重视，在单霁翔局长的安排下，《盛世吉金——中国·宝鸡21世纪重大考古发现首展》于3月9日至4月8日在北京中华世纪坛举办，作为陕西省和宝鸡市向全国“两会”的献礼。展出期间，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于4月4日专程参观，对陕西贯彻《文物保护法》、宝鸡农民自觉保护文物，给予了高度赞扬和肯定。李岚清同志于3月19日参观时指出：“带有长篇铭文的青铜器非常珍贵。这些铭文对补充历史文献不足，对订正历史文献错误，对证实历史文献正确，都将起到重要作用，要好好研究这批文物上的铭文。”并强调：“这批文物非常珍贵，一定要保护好宣传好。”
北京展出结束，我们即筹备《盛世吉金——中国·宝鸡21世纪重大考古发现特别展》，于4月25日在宝鸡青铜器博物馆开幕，向全市人民作汇报展出。随着杨家村窖藏被评为“2003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王宁贤等五位护宝农民被评为“2003年度中国杰出文化人物”，素有青铜器之乡盛誉的宝鸡，迎来了一批批参观者。其中省部级领导有：郑欣淼（文化部副部长）、李学勇（科技部副部长）、李建国（陕西省委书记）、贾治邦（陕西省省长）、单霁翔（国家文物局局长）、张柏（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等。在重要接待中，笔者为江泽民、李瑞环、李铁映、蒋正华、陈至立、曾培炎等同志的参观担任讲解，聆听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对宝鸡文物工作的鼓励和希望。
江泽民主席听取眉县杨家村窖藏出土保护研究等情况
二、“这里的文物，把西周历史说清楚了。”
接待江泽民主席参观，是2004年6月30日，省委办公厅负责同志布置给我市的紧急任务：“中央军委领导近期在陕西视察，7月2日下午参观陕西文物。李建国书记特别安排，在军委首长参观珍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的法门寺真身舍利后，将专门观赏眉县杨家村发现的27件西周青铜器。展览的布置、展品运送和讲解等都由宝鸡负责。”接到任务后，我们文物局同志按照市委吴登昌书记“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的指示，立即前往陕西历史博物馆勘察布展场地，回宝后当晚制定了展览方案和展品押运方案。7月1日上午，市委秘书长杨瑞乾主持审定展览方案和展出工作计划后，讲：“中央军委主要领导参观眉县出土的27件青铜国宝，展览一定要办好。为军委首长讲解的任务，省、市领导决定由市文物局张润棠局长担任。”原来在商议谁为首长讲解时，李建国书记提出：“就让上次给李瑞环主席讲解的同志担任”。
“上次讲解”是指两个月前，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在省委书记李建国陪同下，于5月2日专程来宝鸡参观杨家村窖藏青铜器时，由我汇报发现经过，讲解器物的特点、价值、意义和巨大影响。期间，李主席兴致勃勃，不时询问相关问题，尤其对那件逨盘感兴趣，我就从铭文释义和学术价值方面作了详细讲解。当得知此盘佐证了西周诸王世系及单氏八代辅佐12位周王的功绩，澄清了“昭王南巡是一次战争”、“‘共和’没有单独纪年”、“第一代单公并非周成王少子臻，而是文王武王时大臣”等多项历史疑难时，李主席指出：“历史不是由人们说的，而是在于文物的记载。”随后观赏两组计12件逨鼎时，李主席得知其纪年、月份、月相、干支等四要素齐全，对西周历法有检测细化作用时，感慨地说：“我国五千年文化，三千年记载。有确切纪年的历史从‘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起，而以往的说不准，或说不清。我们的夏商周断代工程就是要把说不准的以往年代搞清楚。”“这里的文物，把西周历史说清楚了。”李瑞环主席的一番话语，使我加深了对这批文物的认识和理解。
这次为中央军委领导筹办展览，尽管是临时的，但它的意义不寻常。吴登昌书记强调：“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要办成一个展示宝鸡悠久历史文化、突出宝鸡文物特色的汇报展。”中央军委主要领导就是江泽民主席啊！能为江主席讲解宝鸡出土的国宝重器，是省市领导的信任，更是我一次难得的工作机遇，于是立即做案头工作，准备了详略两套讲解方案，以便应对询问。
这次展览名之为特别展，的确是特别。筹备时间只有两天，场地又是设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贵宾厅，27件青铜器中有7件（逨盘、逨盉、天盂、单叔鬲、单五父壶、叔五父匜、逨鼎）已集中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将加入国家文物局组织的“中华国宝展”赴日本展出，需要联系调集等。因此，展览设计、业务协调、运输安全等事项十分紧张。于是，由我们文物局副局长任周方负责展览的筹备和相关业务事宜的协调，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晓中负责展品押送。民俗博物馆副馆长冯长哲负责陈列设计并制作展版，青铜器博物馆书记段德新负责文物的装箱和布展等。
江泽民主席考察逨鼎铭文
江泽民主席考察逨盘铭文
三、“专家，你讲的很好！”
2004年7月2日上午11时半，特别展按预定方案完成。吴登昌同志到现场检查，并对下午的接待工作做了精心布置，谈到讲解时，叮咛道：“讲解要注意详略得当、重点突出。江主席学识渊博，如有提问，回答要简明准确等。”
下午三时许，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和曹刚川副主席等在陕西省委书记李建国、省长贾治邦、省军区司令员陈时宝等陪同下，健步来到贵宾厅门口，与在此迎候的宝鸡的同志一一握手，吴登昌书记和我都向江主席问好。
宽敞的贵宾厅被临时辟为特别展厅。整个展览十分精致，贵宾厅后墙为650×200厘米的巨幅喷绘图，其正中是展标《盛世吉金——21世纪重大考古发现 宝鸡眉县杨家村青铜器特别展》，压题图是器物出土时的照片，其下方有五位护宝农民的头像；压题图左面是文物出土、保护、研究、展示情况以及重要意义的文字简介；右面是著名考古学家李学勤、马承源、李伯谦的评价摘录。另有7幅文物图片、说明等辅助陈列版面放置四周。27件青铜国宝，分为三排陈列：后排是展标图下台座上的9件单叔鬲和叔五父匜，其两边分别是“天”盂、逨盉和单五父壶，显得琳琅满目；中间一排是一字排列于大红台座上的12件铜鼎，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蔚为大观；有着“中国第一盘”之称的逨盘单独陈列在前排高桌上。逨盘是这次讲解的重点器物，讲解的时间要长一些，因此为江主席准备了座椅。
江主席在逨盘前的椅子上坐定后，李建国书记先请宝鸡同志介绍情况。吴登昌书记向江主席汇报：“宝鸡古称陈仓，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是周秦王朝的发祥地。目前，宝鸡馆藏文物有5万多件，其中国宝就有55件。最近，岐山周公庙遗址又有重大考古发现。今天在这里陈列的展品是去年从我市眉县出土的。”李建国同志补充道：“这批文物五位农民发现后，及时报告政府，得到了妥善保护。”江主席听后点头称赞，边听汇报边戴工作手套以便接触文物。
吴登昌同志接着讲：“您于1993年6月前来宝鸡视察，并为我们题词“开发古陈仓，建设新宝鸡”，全市干部群众深受鼓舞。近年来，大家按照您的指示精神，奋发努力，宝鸡已经有了很大变化。”江主席高兴地说：“1982年我当电子工业部部长时就去过宝鸡，还在一个厂子的苏联专家招待所住过一个晚上。”
尔后，吴登昌同志对江主席说：“下面由我们市文物局局长张润棠讲解文物情况。”此时的我已站在逨盘前，望着江主席慈祥和蔼的面庞，那亲切交谈的场面，使我感到江主席既平易近人，又和我们宝鸡有缘。原来的几许紧张心情顿时平静下来，我说：“江主席好！我很荣幸为您汇报讲解出土于宝鸡的青铜瑰宝。这批文物出土后，专家一致认为是21世纪第一次重大考古发现，为我国西周历史、文物、考古研究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对夏商周断代工程具有重要的检验和细化作用。”“这批窖藏器物共有27件，件件有铭文，文字达4000多个。尤其是这件铜盘铸有铭文372字，是建国以来发现西周铜器铭文最多的一件重器，堪称中国第一盘。”当详细地介绍了铜盘铭文丰富的内容，讲其学术价值在于澄清了诸多历史疑难；证明了西周已有记家谱的习惯；尤其是印证了《史记》所载西周诸王世系时，江主席问：“有幽王没有？”回答：“没有，因为这件铜盘是宣王时的器物。”江主席欠欠身，右手向前点了一下，对身边的同志说：“幽王这个人很坏呀！他宠信褒姒，听信谗言。” 在场的领导同志议论说道：“幽王烽火戏诸侯，丢了江山”。
这时，李建国同志看到江主席兴犹未尽，于是对我指示道：“你把铭文大意完整地给江主席读一遍。”江主席很高兴，并召唤他的孙儿、孙女过来一起听铭文的内容。我站在逨盘的辅助陈列版一侧，指着上面“铭文大意”栏，以平缓而略带抑扬的语调，诵读了这570多字的白话译文。期间，江主席双目微合，不时点头，似在赞赏单氏家族8代人辅佐12位周王翦灭殷商、安定天下和佐理政事的功绩。“这批器物的主人叫单逨，逨字怎么写法？”答：“就是来去的来，下面一个走之。”问：“这个单逨是个什么官啊？还要‘无尽厚禄，长命善终’啊！”答：“作器人单逨的官衔叫虞林，职责是管理山林的，相当于林业部长。”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随后，李建国书记、吴登昌同志请江主席手持放大镜观看铭文中“文王、武王、成王、康王、邵（昭）王、穆王、龚（共）王、懿王、考（孝）王、彳屖（夷）王、柬刂 （厉）王和“天子”、“王若曰”等周王名号及其世系。当得知盘铭亦是漂亮的韵文，共有19个韵脚时，江主席赞叹不已。
接下来，江主席观看12件铜鼎。我介绍道：“鼎在古代是权力地位的象征，又有祥和、安定的寓意；西周时期宴飨、祭祀时在鼎的使用上有严格的列鼎制度：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一次出土12件铜鼎在我国考古史上是十分罕见的；这次出土的12件铜鼎中有两件为“四十二年逨鼎”，10件为“四十三年逨鼎，分别铸造于公元前786年和公元前785年。”江主席越看越有兴味，面对器物清晰的长篇铭文，铭文中的纪年、月份、月相、干支等四要素齐全，对断代工程有检测完善作用，连声赞叹。江主席又询问铭文内容，当得知重达46公斤的四十二年逨鼎记载了单逨作战有功，周天子召见，赏赐美酒和土地；四十三年逨鼎记述的是周天子不忘单氏列祖功勋，褒扬单逨恪尽职守，并加官为“官司历人”，也就是相当监察部长时，江主席笑着说：“单逨又搞监察工作了！”由于10件四十三年逨鼎的形制、纹饰、铭文都一样，李建国书记即请江主席观赏器型硕大的“天”盂和那件造型生动的逨盉。这件逨盉，器身为平圆形，长方型口，口上为凤鸟形盖，凤首高昂，双翼振展；器身与盖以虎形链及双环相连；管状流的前部饰龙头；龙首形鋬，四龙足；器身两侧各为由三圈纹饰构成的圆形图案，由外而内分别为变体夔龙纹，重环鳞纹和蟠龙纹。器盖内壁铭文3行20字：“逨作朕皇高祖单公圣考尊盉，其万年子孙永宝用”。逨盉造型别致，十分令人喜爱，江主席用家乡话召唤两个孙辈过来一起在逨盉前合影。那男孩脸庞酷似爷爷，个子高过爷爷约半头。他过来先是站到爷爷席右侧，还未站稳说他要站中间，江主席笑着让开。这真挚的爷孙之情、天伦之乐深深感染了在场的人，摄影师们按动着快门，拍下了这动人的情景。
随后，江主席和两个孙辈饶有兴趣地观看精美的单五父壶。单五父壶，共一对，通高59厘米、重25公斤。壶为古代酒器。单五父壶长颈，垂腹，椭圆型。长方型子口盖，两侧附龙首衔环耳。颈部饰环带纹及凸弦纹，腹部以突起的双身龙首为主，辅以数条身躯相交的龙纹。圈足上为变体龙纹。器盖装饰环带纹，顶内凹，内饰两条交龙。这对铜壶造型优美，纹饰缛丽，铸工精湛，堪称精品。铭文铸于壶口内壁及盖上。盖上铭文与口内壁铭文相同：“单五父作朕皇考尊壶，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当打开壶盖，江主席指着壶口内壁上的铭文，对两个孙辈说：“你们看这铭文多么清晰！”遂询问铭文是怎样铸上去的？江主席得知铭文是先刻于陶范上，然后浇铸而成，为之感叹不已。到此，杨家村窖藏青铜器介绍完毕，李建国同志即请江主席到前厅休息。
吴登昌书记代表宝鸡人民向江主席赠送了逨盘铭文拓片和《青铜器之乡》VCD光盘、《国宝出土举世惊》（张润棠著）一书等相关资料。
当我们请求与和江主席一起参观的曹刚川副主席合影时，和蔼可亲的曹副主席对我说：“专家，你讲得很好！”高兴地与我们拍照留念。到此时，我才觉得后背衬衣已被汗水溻透了。我终于顺利地完成了讲解任务。
江泽民主席考察单五父壶铭文
四、“感谢宝鸡人民，让我看了这么多青铜瑰宝！”
在此，我还要说一说江泽民主席题词的经过。还在准备接待工作时，以及迎候首长期间，大家希望得到江泽民主席的题词。但省上有关同志讲，首长一般不题词，参观后可签名。为此，我们拟了一个“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 参观宝鸡青铜器展”的字稿。当省委领导请江主席为今天参观签名时，我们看到陕西历史博物馆负责同志送上一张打印的题词稿，内容是“古都明珠 华夏宝库——为陕西历史博物馆题”。江主席看了看，即提笔书写。看到江主席欣然题词，杨瑞乾秘书长提醒后，我即向站在江主席身边的李建国书记讲：“李书记，您请江主席也为宝鸡题词吧。”他看了一下准备的稿子说：“就请江主席题个‘青铜之乡’吧！”随即在稿子上方写上‘青铜之乡’四个大字。吴登昌书记补充道：“青铜之后加个器字更好”，于是添上了“器”字。
江主席题写“古都明珠 华夏宝库”八个大字后，署上名字和年月日。陕西历史博物馆馆长周天佑、书记冯庚午十分高兴。随后，江主席提笔饱蘸浓墨，首先在四尺宣纸中间写下“青铜器之乡”五个雄浑遒劲的大字，下款署上名后，将“参观宝鸡青铜器展”书于上款，当在署名左面书写完“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后，贵宾厅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对江主席一气呵成的“青铜器之乡”题词，许多同志羡慕地说：“你们宝鸡收获最大！”这时的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在等待墨迹晾干期间，有的人要与题词合影，我虽不认识，但也与之配合，以了其愿。还有个同志硬从我手里将题词“抢”过去，想手持墨宝单独留影。这把我还弄紧张了，深怕有个闪失，等他一拍完，我立即将题词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就在我刚收起时，吴登昌书记送别江泽民主席后回到大厅，让我立即赶回宝鸡与报社同志一起撰写江泽民主席参观宝鸡青铜器展，并为宝鸡题词的新闻稿。他嘱咐道：“一定要把江主席所讲‘感谢宝鸡人民，让我看了这么多青铜瑰宝！’这句话写进去，向全市人民报告江泽民主席对宝鸡的关怀！”
7月5日，《宝鸡日报》头版刊载了：江泽民主席在西安参观宝鸡青铜器展——为宝鸡题词“青铜器之乡”的消息和照片。斯后，“青铜器之乡”五个大字竖立于宝鸡青铜器博物馆上方，成为醒目标志。江泽民同志题词原件被宝鸡市档案馆珍重收藏。
“青铜器之乡”，是江泽民同志继1993年为宝鸡题写“开发古陈仓建设新宝鸡”，为法门寺博物馆题写“充分利用地下出土文物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大力弘扬中华民族缔造文明自强不息的爱国精神”的又一次题词。此前学术界以及社会上对“宝鸡是我国出土商周时期青铜器重要地点之一”，“宝鸡是青铜器之乡”已予以认可和传扬。眉县杨家村窖藏青铜器发现后，“青铜器之乡”的知名度更是传遍海内外。到陕西旅游观光，“东看临潼兵马俑，西看宝鸡青铜器”已成为人们的向往。这次江泽民同志的题词是国家最高领导人对宝鸡周秦文化在全国重要地位和特色的肯定。作为一个老文物工作者，我为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欣慰！
